二百六十三
二百六十三
梁曼本以为应向离坚持要背她是因为还有余力。但很快她就知道,他根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。 刚开始,他还能勉强挺直腰板,晃晃悠悠地往外走。等穿过长长的庭院又跨出那扇乌木正门,他就有些支撑不住了。男人的步伐rou眼可见地愈发踉跄,身形也佝偻下去。 她伏在他背上,搂住男人guntang的脖颈。梁曼听见他的胸腔像破败的拉风箱一样,呼哧呼哧发出怪响。他每一次的喘息都带着不正常的杂音。 应向离的呼吸已经急促到让人听着就有些害怕的地步。 她抱着他的脖子,小声说:“放我下来吧。我没有伤,自己能走的…” 对方好像根本没听见她说的什么,完全不给予任何回应。应向离抖着手摁住了她松开的大腿,他拒绝放开一点。 直到走到深林里,一颗不起眼的石子将他绊倒。 应向离重重摔在地上。就像孤崖顶屹立的巨石,因为一阵风的扰动而在瞬间轰然倒塌下来。 男人摔得很彻底,梁曼却一点事也没有。她想扶他起来,扶不动。 梁曼拍了拍他的脸,和他大声说话。她看到他蓝色的眼睛是散的。 她这才知道。他早已因为力竭而有些看不清路。 可对方马上又挣扎着试图站起。 男人撑着地单膝跪住。他的肘弯一直在发颤,但他努力把胳膊撑得笔直。 应向离一连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站起来,最后只得这样跪伏在地。他垂下头,大口大口地呼吸。 梁曼搀住他,想要给他借力。对方却顺势反手抓住,将她的手颤颤巍巍地往自己肩上放。 应向离含糊不清地开口说了句什么。但他的声音太沙哑了,梁曼听不懂。他说了好几遍,她才勉强分辨出他说的话是“我背你。” 梁曼再次和他说:“我根本什么事也没有,我可以自己走。…你还好吗?你等等,我去给你找个郎中!” 对方压根就不听她说的什么。应向离固执地抓住她的手怎样也不肯松开,口中来来回回重复地还是那三个模糊的字:“我背你”。 见梁曼迟疑着没将手抽走。他直接拉过她一双胳膊交叉抓握在胸前,他试图再次将她背起来。 梁曼反手抓住他打算挣脱。她这才发现,应向离的手根本一点力气都没有,她轻而易举地就将一根手指掰开了。 但男人慢慢挪开那根手指。他紧了紧手,将她抓得很死。接着,他竟然又颤巍巍地站起来了。应向离的身形略微摇晃了下,却往前稳稳迈出一步。 他还将她往上提了提。 此时她再挣扎就怎么也挣不脱了。梁曼被迫伏在他背上,她只好去看他的脸。 她看见,他长长的眼睫半阖,冰蓝瞳孔被睫毛遮住一半。干裂的嘴唇已经苍白到一点血色也没有。 可他的手却像铁链一样,牢牢握住她不放。 梁曼想不明白。他到底是怎么有力气背起自己的,他明明已经虚弱的不行。 但应向离只是自顾自走着。 他一步一步,蹒跚地往前行。即使步伐慢的出奇。 可他走得很稳。 …… 等两人找到他预备好的马车。应向离将她放下。他示意马夫迅速起行。之后应向离便立即栽倒在地,整个人都怎么叫也叫不醒了。 他们走了三天,应向离便昏迷了三天。 这些天里,梁曼很茫然。 她不理解为什么对方愿意救自己。明明谎言已经被戳破了,连夏也和他将她的所有算计都讲的很清楚。 她想了很久也想不通,应向离为什么在知道一切真相后还要带自己走。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计前嫌的人。 她还做梦。梦见他忿恨的掐她,恶声恶气地痛骂她恶毒。又梦见他流着泪吻她,虚弱地质问她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。 为什么她怎样也不愿意对他动一点心。 期间,梁曼曾请马夫停车去找郎中。但对方摇头表示应向离之前叮嘱过他,不许去有人烟的地方。 因此梁曼只得自己照看应向离。 她给他擦额头上的虚汗,给他擦汗津津的手心。 她还给他擦拭了身体。梁曼看到里衣是湿淋淋的猩红,满身的千丝花已经密密麻麻到吓人的地步。她这才知道,他与连夏的相斗究竟有多惨烈。 但应向离昏迷时很安静。 他平稳地呼吸,乖巧的像睡着了一样。不动也不闹,不梦呓不说话。冷冽的眼眉也放松,抿紧的薄唇也放松。 除了额头guntang,他看起来根本什么事也没有。病成这样,也不对外显露出一点委屈。就好像他这个人一样。 无论什么时候,他好像永远也不会怨恨任何事。 到了第四日,应向离终于清醒过来。 马夫按要求将他们拉到一处偏僻小镇附近后离开。现在马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。 两人沉默了一阵。 梁曼其实没想好怎么面对他。她鼓起勇气递给他水,但对方没接。 她尴尬地将水袋搁在他面前了。 梁曼低头,等他先说话。这些天里,她已经给自己做足心里准备。她准备好随时接受对方的质问或者咒骂。 梁曼惴惴地等了又等。 他坐在马车尾。应向离的目光落在那只水袋上。 他看了会水袋,之后慢慢地开口了。 但出乎梁曼意料的是,应向离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不是质问。 他说:“你的娘亲,身体还好吗?” 梁曼错愕了一阵。才想起,自己曾经为了博取他的同情而不孝的向他暗示自己娘亲也去世了。 她没想到他醒来后记挂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这个。 梁曼结结巴巴地回答:“嗯、应该是挺好的…反正我离开家的时候是。” 对方点点头。应向离说:“那就好。” 梁曼听的出来,他说的那就好不是讽刺的那就好,他不是在嘲讽自己不择手段到拿娘亲来骗他。他说那就好,意思是他真的觉得她娘亲身体健康就好,因为他娘亲真的去世了。 梁曼有点不知所措。她有点莫名地难受。 她嗫喏地说了句对不起。 但应向离说:“该说对不起的是我。我是咎由自取。” 两人安静了一阵。 应向离没有任何为自己开解的意思。他对她歉意地说:“你不必愧疚。我为虎作伥,罪有应得。是我先害了你。” 他自言自语道:“我该把欠你的全部还你。” 梁曼茫然地小声问:“什么?” 他这才转过头来看她。应向离看着她,说:“我害了你两回,也背叛了他两回。我们能够算扯平吗?” 梁曼手足无措,不知如何回答。她本想以良心来说,你当时其实不是出自本心地要害我,确实是连夏在把你当刀使…但自己在地宫利用他的时候可没有因此而少恨他一点,现在这样说实在有些虚伪。 在他认真的注视下,她只好点头:“算吧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