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波
余波
影山茂夫睁开眼,世界在一片温暖的晨曦中苏醒。 熟悉的天花板,熟悉的房间,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阳光晒过被褥的清香。他怔了怔,猛地坐起身,指尖触及自己稚嫩的手臂。纤细,毫无成年后的筋骨分明。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,镜子里映出十四岁的自己——眼神澄澈,稚气未脱,刘海乖顺地搭在额前。 心跳仿佛凝固了一瞬,随后骤然炸裂,如同沉入湖底的星辰,溅起不可遏制的波澜。 脚步轻快地奔下楼,歺厅里母亲正在做早餐,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新闻,律穿着校服,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喝牛奶。每一个画面都像玻璃珠里倒映的世界,透亮又完整。 他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看到这一切是什么时候了。 或者说,他根本不敢去记起。 调味市的街道依旧人来人往,盐中学的教学楼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。影山茂夫提着书包,脚步轻飘飘的,仿佛漫步在一片蓬松的云端。他看到了平日的同學们,见到了rou改部的前辈们,他们仍然热情地邀他一起锻炼。他还看到了心电感应社的成员们,在社团教室里吃著零食、玩著遊戲机。 一切如昔,甚至连细节都不曾偏差。 然後他遇见了那个人——十七岁的灵幻新隆。 少年站在公园的长椅上,神采飞扬地向一群小学生吹嘘着自己神乎其技的“除灵经历”,夸张的手势划破空气。阳光落那茶金色的头发上,细碎的光斑有如揉碎的水晶石。琥珀眸子一笑,像是一整个春日的晨光都揉进了眉眼之间。 茂夫愣愣地站在原地,感觉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坠入心湖,他雙手捧著想把它打撈起。 他想要靠近,想要抓住这一刻。他走上前,听见自己用带着些许紧张的嗓音问:“你……你真的是灵能力者吗?” 新隆眨了眨眼,露出一个狡黠的笑:“当然!你要不要拜师?我可是新世紀的灵能大师!” 茂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,感受着体内流动的暖流。 他轻轻地笑了。 他们很自然地走在一起。跟新隆一块就会感到很安心,他会开导自己丶教他如何处理人际关系,让茂夫不必那麽压抑。他是夜空中的银河,是日复一日的潮汐。 新隆总是带着他到处乱跑,带他去吃深夜的小摊,带他溜进摩天轮,带他站在山顶看夜景。他指着天上的星星说:“龍套,你看,夜空像一块深蓝色的琉璃,我们就像里面的光点,就算微小,也能发光。” 茂夫的手与他十指相扣,指尖相触的瞬间,世界仿佛沉入了一片柔软的海洋。 幸福终归不是长久。茂夫不记得争执的起因是什么,也许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矛盾。新隆在怒火中大声喊了“你是骗子”,他的眼神像是碎裂的琉璃,茂夫感觉胸口像是被撕裂了一道裂缝。 他慌了,他害怕了,他想挽回,但情绪不受控制。心脏被狠狠攥紧,呼吸变得急促,不受控的能力像是狂风暴雨般席卷而出。空气崩塌,大地颤抖,天空被灰色所吞噬。 熟悉的调味市火光冲天,建筑坍塌,街道四分五裂,天幕像破碎的镜片,一片片坠落。 他站在废墟中央,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,掌心沾满了灰烬,像是夜幕下残存的余烬。 “不……”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入深渊的雪花,“我没有骗你……” 他的家人,他的朋友,心电感应社,rou改部的前辈们……所有的人,都在他面前化作黑色烟尘,风一吹便散落一地,随着这场毁灭消散,连灵幻新隆也倒在他的面前,身上沾满鲜红色的痕迹。 影山茂夫扑过去,颤抖地伸出手,却只碰到一片虚无。 灵幻新隆的身影像是被风吹散的沙砾,逐渐褪色,直至透明。 “你明明内心藏着什麽秘密……” 那是最后的声音,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,温柔得像一滴坠落在湖面的露水。 然后……一片沉寂…… 影山茂夫猛地睁开眼,心脏剧烈地跳动,冷汗濡湿了额角。 周圍寂静,夜色沉沉,他仍然是三十一岁的自己,躺在属于自己的床上,身旁没有被毁灭的城市,没有消失的亲人,没有化作尘埃的灵幻新隆。 胸口传来隐隐作痛的悸动,像是一块被烈火灼烧过的琉璃,破碎,却仍残存着炽热的温度。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脸,指尖微微发颤,痛苦呻吟。 “龙套,你终于醒了。”浴室的门被推开,白色水雾从门缝飘散出来,灵幻新隆随手用毛巾擦了擦半干的头发,见影山茂夫睁开眼,顿时露出惊喜的神情。他几乎是小跑着冲到床边,扑向床上那具熟悉的身影。 “师匠……” 影山的声音低哑,他缓缓抬起手,从脸上移开,指尖轻轻触碰着灵幻的脸颊,像是在确认他是否真实存在。感受到温热的肌肤,他的眼神先是浮现出一丝安心,可很快,梦中的一切汹涌袭来,胸口像被重锤敲击,疼痛翻涌不止。他的手缓缓收紧,指甲深深嵌入掌心,却始终一言不发。 “你还好吗?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?”灵幻察觉到他的不对劲,原本放松的笑意渐渐收敛,换上焦急的神色。他坐到影山身旁,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。 影山摇了摇头,沉默着支撑起身体,看上去和往常无异。 灵幻松了一口气,接着又问。“你记得发生了什么吗?” 影山抿紧嘴,低头沉思。脑海中的记忆从混沌中慢慢浮现——灵幻满是绷带和纱布,一脸吃疼地从医院里走出来;他们一起回到了家;而后,他终于发动超能力,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恢复正常的模样。点了点头,影山表示记得,却没有多说什么。 见状,灵幻也没再追问,只是笑了笑,站起身来。“你饿不饿?我去弄点东西吃。”话音刚落,他便急匆匆地转身想朝厨房走去。 望着他的背影,他緩緩地說。“师匠,生日快乐。” 灵幻的脚步猛地一顿,随即猛然回头,皱着眉满脸无奈地看着影山。”龙套,我的生日还有两个星期才到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郑重了几分。“实际上,你把我们倒回了一个月前,而你整整昏睡了两个星期。” 影山怔怔地望着灵幻,愣愣地喃喃道:“一个月?” “显然你并没有打算把我们带回那么久以前。” 灵幻又折回到他身边,伸手搭在他肩上,表情难得地严肃。“我知道你是为了我,但是我经常说,超能力不能对人使用,更何况这种能力会让你昏迷那么久。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用这种时间倒流的能力,万一有什么不可逆的后遗症,那就糟了。” 一陣沉默。 “龙套,你能做到吗?” “师匠……”影山低下头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 灵幻回想起这两个星期,自己的生活仿佛被阴云笼罩,心惊胆战,深怕龙套再也醒不过来。那是他最害怕的事,可即便如此,他也能猜到龙套不会就此罢休。 在影山昏睡期间,人型小酒窝曾来看望他,并递给灵幻一张纸条,上面写着一串数字,看起来像是电话号码。 “这是什么?”灵幻狐疑地问。 小酒窝笑了笑,语气轻松。“背下来吧,万一哪天时间真的倒流了,可能可以派上用场。” 灵幻皱眉想追问,可不论他怎么试探,小酒窝始终闭口不答。他其实一直知道龙套心中藏着一件非做不可的事,也察觉到他一直在训练某种能力。 他曾经问过,可龙套从未正面回应,所以他只能靠自己的推测去拼凑出答案——龙套想要倒流时间。 至于想回到什么时候,灵幻心里多少有些数,大概是受难日之前。 这个想法理论上是美好的,它意味着可以拯救无数牺牲的人,阻止灾难的发生。但站在灵幻的立场上,这却是他无法接受的事。 如果大量使用超能力会对影山的身体产生后遗症,那他首先就不乐意。更何况,谁能保证阻止了受难日之后,他们的未来还会如现在这般? 他们还会相遇吗?他们还会相恋吗?这一切都成了未知数,而灵幻……他不愿意冒这个险。虽然在此之前,他曾对着昏睡的龙套说过自己愿意帮他达成心愿,现下来看,这句话必须收回了。